L 记事本
鲁国三桓专政
三桓”是指庆父之后孟孙氏、叔牙之后叔孙氏、季友之后季孙氏,三家都是鲁桓公的后裔,故称“三桓”。三桓是鲁国势力最大,专权时间最长的大族。说到三桓历代子孙的情况,还得分头一一梳理清楚。
孟孙氏的始祖庆父虽被逼自杀,由于季友的呵护,后人并没受到牵连。庆父的儿子公孙敖(谥号曰穆,经传又称孟穆伯)在僖公时仍握有兵权,曾多次率军出征,地位仅次于季友。公孙敖本应有一番作为,却因贪恋莒女而葬送了前程。当初,公孙敖娶莒女戴己和妹妹声己。戴己卒,公孙敖又要求续娶,莒人以声己可继承其姊而拒绝了。鲁文公七年(公元前620年),徐国攻打莒国,莒人前来请盟。公孙敖入莒莅盟,顺便为东门襄仲(庄公子公子遂)迎娶莒女,见莒女貌美,竟自娶为妻。东门襄仲大怒,准备攻打公孙敖,鲁僖公也表示支持。叔仲惠伯(叔牙孙)劝解说: “兵作于内为乱,起于外为寇。寇尚且伤人,乱自伤也。今臣作乱而君不禁,万一引起外寇入侵怎么办?不如君止之,我和解之,使公子遂放弃,公孙敖将莒女送回,大家复为兄弟如初。”结果双方不得已而和解,公孙敖很不情愿地将莒女送回莒国,可对莒女一直念念不忘。第二年,周襄王死,公孙敖赴京师吊丧,拐带大批吊丧礼品逃到了莒国。
公孙敖奔莒后,鲁人立其子孟孙谷(戴已生,又称孟孙伯谷),史称孟文子,这是孟孙氏的第三代。孟文子一反祖父庆父、父亲公孙敖处处结怨于人的做法,处事小心,与世无争。鲁文公想给他换一座宽敞的宅第,他婉言谢绝了。执政的臧文仲听后非常钦佩,说: “孟孙谷守官不失礼,足以掩盖其父之恶而传其后世也!”这期间,与莒女已生了两个孩子的公孙敖又要回国,经孟文子请求,东门襄仲同意他回国,但不得参与国事。回来后,公孙敖抑郁困居三年,带着全部家产再次逃到莒国。不久,孟文子中年病故,其子仲孙篾年幼,请立其弟孟孙叔难(声己所生),史称孟孙惠叔。文公十四年(公元前613年),公孙敖又让孟孙惠叔给大家送重礼,再次请求回鲁国,结果没等返回鲁国就死在了齐国。第二年,齐人送归公孙敖之丧。东门襄仲和公孙敖是堂兄弟,想起夺妻之恨,不想赴丧临哭。叔仲惠伯再次劝解说: “丧,亲之终也。虽不能始,善终可也。史佚有言说:‘兄弟致美,救乏、贺善、吊灾、祭敬、丧哀,情虽不同,毋绝其爱,亲之道也。子不失道,何怨于人?’”东门襄仲才率兄弟们临哭。由此可见,三桓一开始就树立了互相支持、互相抱团的传统。以后,三桓之间虽不免勾心斗角,争权夺利,但始终没发生你死我活的冲突。
公孙敖的好色,不仅使自己客死他乡,也因和东门氏的冲突极大地削弱了孟孙氏的政治势力,待孟孙氏的第四代孟献子振兴时,已到了鲁宣公时期了。
叔孙氏的第二代是叔牙的儿子公孙兹,谥号戴,又称叔孙戴伯。僖公四年冬,叔孙戴伯曾率领鲁军会合诸侯之师侵陈。他的 弟弟武仲休,后来别立为叔仲氏,上述叔仲惠伯就是武仲休的儿子。三桓、叔仲氏、臧氏同为鲁国姬姓中的五大氏。
公孙兹死后其子叔孙得臣继嗣,因他谥号“庄”,经传又称为叔孙庄叔。鲁文公时,叔孙得臣曾代表鲁君赴京师拜谢周天子对鲁文公的赐命,也曾率鲁师会合晋、宋、陈、卫等国伐沈。文公三年(公元前628年)冬,他陪同鲁文公朝晋。九年,再赴京师会葬周襄王。由此可知,叔孙得臣深得鲁文公信任。鲁文公十一年(公兀前618年),叔孙得臣率军打败狄人,俘获其首领侨如、虺、豹三人。为纪念这次战役,叔孙得臣分别以这三个俘虏的名字作为自己三个孩子的名字,即叔孙侨如、叔孙虺、叔孙豹。
季孙氏的始祖季友于鲁僖公十六年(公元前644年)去世,其子齐仲无佚无闻于世。齐仲无佚之子季孙行父是季孙氏的第三代,史称季文子。孟孙氏与东门氏发生冲突,季文子坐收渔翁之利。鲁文公前期,臧文仲是执政数十年的元老重臣,季文子主动和他搞好关系。臧文仲认为要亲近陈国,季文子马上娶陈女为妻,因而获得了臧氏的好感。鲁文公十年(公元前617年),臧文仲死,其子臧宣叔继立,同时又任鲁国司寇,声望比其父有所逊色,季孙氏的势力却与日俱增,实际上已形成东门氏、叔孙氏、季孙氏政治上的鼎足之势。
鲁文公娶有二妃,长妃哀姜生太子恶和视两个儿子,次妃敬赢生倭。倭虽然年长,却是庶子,敬赢为了立倭为嗣,私与东门襄仲勾结,并把倭托付给襄仲。鲁文公在位18年去世,东门襄仲欲立倭,可哀姜是齐女,太子恶既是嫡长又是齐国之甥,东门襄仲不能无所顾忌,更何况还有个固守礼制的叔仲惠伯坚决反对。于是,东门襄仲亲到齐国会见刚刚即位的齐惠公,求得齐国的支持。这年十月,东门襄仲杀掉恶、视二子而立倭为国君,是为鲁宣公。又以宣公的名义召见叔仲惠伯,将他杀死,把尸体埋在马粪里,鲁国进入东门氏专政时期。
孟孙氏、叔孙氏相继与东门襄仲发生冲突,势力被大大削弱,季孙氏却采取了依附东门氏的策略,保存并发展了自己的势力。为了表示自己拥立鲁宣公,季文子做了一番颇有意味的表演。鲁宣公刚刚即位,莒太子仆煽动国人杀了父亲莒纪公,取父亲的宝物作为投奔鲁国的礼品。鲁宣公命季文子给他封邑,严令说: “必须今日给!”季文子却令司寇臧宣叔将太子仆驱逐出境,也严令说: “必须今日离开!”事后,鲁宣公质问,季文子让太史克回答说: “先大夫臧文仲曾教我事君之礼,我一直奉行不替。见有礼于其君者,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;见无礼于其君者,诛之如雄鹰之逐鸟雀。太子仆弑君父,窃宝玉,所以要驱逐他!”季文子的行为似乎在欺凌刚即位的鲁宣公,实际是在向东门襄仲表白,我季孙行父拥护宣公,不会弑君另立。鲁宣公元年(公元前608年),季文子在东门襄仲的授意下,纳贿于齐国,以求齐惠公会见鲁宣公而稳定其君位。事后,又把济水以西的土地送给齐国作为谢礼。这些行动,足以让东门襄仲和鲁宣公引为知己了。
鲁宣公八年,东门襄仲死,依恃拥立宣公有功,安排其子公孙归父继续专权。东门氏专权是鲁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,引起了鲁国卿大夫的恐惧和嫉恨。鲁宣公十四年(公元前595年),公孙归父在谷地会见齐顷公,晏桓子(晏婴之父)对齐国的高固说: “子家 (公孙归父字)恐怕要逃亡了。贪于权势必然要谋算别人,在鲁国树敌太多而引起公愤,何以不亡?”
东门氏专权的同时,三桓的势力也不断壮大。除季文子的声望不断提高外,孟献子也渐露头角。孟献子即孟文子之子,公孙敖之孙仲孙篾,鲁宣公时继孟孙惠叔为卿。他以自己的俭朴、爱士和知人善任而闻名遐迩,是振兴和巩固孟孙氏家族势力的著名人物。公孙敖在莒国生的两个儿子来投奔他,孟献子视为家人,遇之甚厚,国中人人称赞。有人离间孟献子说: “二子回来打算杀掉你!”孟献子没加理睬,只是告诉了季文子。二子听说后,非常痛心地说:“夫子友爱我们,我们却恩将仇报,太无礼了。与其让人家说我们 无礼,还不如去死。”于是,兄弟二人抱着以死表白的决心守护鲁邑城门,有贼寇前来攻门,二人力战而死。想不到,公孙敖不爱名声爱美人,他的儿子却如此壮烈,不爱生命爱名声。
鲁宣公时期,正是楚庄王的霸业蒸蒸日上的时期。鲁宣公三年 (公元前606年),楚庄王观兵周境,问九鼎之轻重。十二年,大败晋国于邲(今河南荥阳东北),饮马黄河,雄视北方。鲁宣公十四年,楚国大军围困宋国,宋国军民“易子而食,析骸而爨”,艰难地抵抗着。紧要关头,孟献子理智而冷静分析了楚国攻宋和晋楚争霸的形势,果断地做出了入聘楚国的决策。他对鲁宣公说: “小国要想躲避大国的侵吞攻伐,只有朝聘献物,这是为了免除像宋国那样的灾难。等到楚国向我们兴师问罪,再贡献财物就来不及了。现在楚军仍在宋国,请当机立断。”对楚国的咄咄逼人,鲁宣公正忧心忡忡,听了孟献子的建议,马上派公孙归父到宋国会见了楚庄王。处在楚军围困下的宋国还在顽强抵抗呢,直到第二年五月才被迫向楚国低头屈服。鲁国和宋国一样,都是夹在晋楚之间的小国。邲之战后,晋国因鞭长莫及,早已把它们放弃了。于是,晋楚之间的小国纷纷倒向了楚国,这是小国求生存的必由之路。在由附晋向附楚转变的过程中,鲁国是最早、最主动的国家。由此可以看出孟献子纵横捭阖的外交能力。
季文子、孟献子势力的增长,激化了与专权的公孙归父的矛盾。鲁宣公十八年(公元前591年),公孙归父打着“去三桓以张公室”的幌子,和鲁宣公谋划由自己朝聘晋国,借晋国的力量去掉三桓。公孙归父前脚刚走,鲁宣公就去世了。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季文子当即决定驱逐东门氏。由于他在东门氏杀嫡立庶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,现在反戈一击,当众宣布东门氏的罪行说: “让我杀嫡立庶而失掉齐、晋援助的,就是东门襄仲。”司寇臧宣叔见季文子如此文过饰非,非常恼火地说: “当时不能治东门襄仲的罪,他的后人又有何罪?你想驱逐他,我奉命执行就是。”东门氏后院起火,闹得公孙归父有国难投,逃亡到齐国去了。
《史记·鲁周公世家》说,自从东门襄仲杀嫡立庶,立了鲁宣公, “鲁由此公室卑,三桓强”。实际是鲁国从鲁宣公开始“政在大夫”,先是东门氏专权,甚至连季文子也不得不曲意逢迎。自东门氏被驱逐后,鲁宣公之子黑肱即位,是为鲁成公。成公年幼,季文子执政,始奠定三桓专政的局面。
季文子执政时,孟献子与臧宣叔都是鲁国著名的外交家,洞察各国的内政外交,相得益彰。晋楚邲之战后,鲁国依靠孟献子的高瞻远瞩,率先依附楚国,避免了楚国的蹂躏。可楚国毕竟距鲁国较远,并且楚庄王已和鲁宣公同年去世,势头大不如前,齐、晋却近在咫尺。对一个在大国夹缝里求生存的小国来说,过去“暮楚”,现在却应该“朝晋”了。季文子审时度势,果断采纳臧宣叔的意见,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——联晋抗齐。
鲁成公元年(公元前590年),季文子重用臧宣叔与晋国结好,在国内“作丘甲”,整军旅,修城郭,积极备战。第二年,鲁国和晋国联合大败齐国于鞌,晋国逼迫齐国将汶阳之田归还鲁国。可就在当年的冬天,楚国为援救齐国而发动了阳桥战役,鲁成公派臧宣叔前去求和。臧宣叔是主张联晋抗楚的,拒绝说: “楚国劳师远征,已不能持久,本来就想退兵,我不愿意无功而受名。”当时楚军已侵入鲁地阳桥,鲁国刚刚背楚附晋,形势又危急,又尴尬。国难当头,孟献子挺身而出,自请以鲁国工匠300人为礼品、鲁成公的儿子公衡为人质,前去与楚人讲和,解救了鲁国的危难。
然而,季文子是个华夏正统观念极重的人,忍气吞声依附晋国。鲁成公四年(公元前587年),季文子陪鲁成公朝晋,晋景公不敬,鲁成公欲叛晋附楚。季文子以晋、鲁同姓,而楚国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为由,劝鲁成公委曲求全。在春秋那个强力抗争的时代, “弱国无外交”,大国往往从自己的利益出发,对小国任意摆布。鲁成公八年(公元前583年),晋国出尔反尔,又让鲁国将汶阳之田割给齐国。这件事让季文子体面扫地。借晋国之力夺回汶阳之田,这是季文子最得意的政绩,为此不惜违背礼制修建了“武宫”,来表彰自己的功德。现在又被人家逼着归还齐国,由此可见,季文子为了联晋抗齐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。
鲁成公时,季文子、孟献子皆老成持重,尤其是季文子,《论语·公冶长》说他“三思而后行”,以小心谨慎为人所称道。 《国语·鲁语上》记载,季文子辅佐宣公、成公, “无衣帛之妾,无食粟之马”。孟献子的儿子仲孙它不以为然说: “子为鲁国上卿,相二君,人家会以为你吝啬,有失国体。”季文子回答说: “吾观鲁国父兄粗衣恶食者犹多,是以不敢。我听说以德荣为国华,不闻以良马美妾。”事后,季文子告诉了孟献子。孟献子也是“食不二味,坐不重席,居不粟马,出不从车”,以俭朴而闻名,听后大怒,把仲孙它囚禁了七天。从此,仲孙它改奢从俭。季文子高兴地说: “过而能改,民之上也。”让他当了上大夫。
三桓之中,惟独叔孙侨如年轻气盛,野心勃勃。例如,齐晋搴之战后,汶阳之田的棘地不服,他派兵包围了棘地,进行弹压;又与鲁宣公夫人穆姜(成公母)私通,时刻想除掉孟孙、季孙而独自执掌鲁政。鲁成公十六年(公元前575年),鲁国会合诸侯随晋国伐郑,季文子一同前往。临行,穆姜按叔孙侨如的策划令鲁成公驱逐季孙氏、孟孙氏两家。鲁成公不肯,反而命孟献子守卫宫城。叔孙侨如派人告诉晋国郤犫说: “鲁之有季、孟犹晋之有栾、范也。他们一起谋划说: ‘晋国政出多门,不能服从,宁可侍奉齐、楚,就是亡国也不能跟随晋国了。’如晋国想得志于鲁国,请扣留季孙行父而杀之,我在鲁国除掉仲孙篾,从此专心归附晋国,鲁国对晋国忠心不二,其他小国必一呼百应。不然,季孙行父一回到鲁国,必然背叛晋国。”郤犫便扣押了季文子。鲁成公听说后,马上撤军于郓,派子叔声伯(鲁宣公弟叔肸之子公孙婴齐)前往交涉。郤犫说: “如果去掉仲孙篾而扣留季孙行父,我亲鲁国甚于晋国。”子叔声伯申明利害说: “叔孙侨如的丑行你是知道的,季孙行父和仲孙篾却是鲁国社稷之臣, 若朝亡之,鲁国必夕亡之。鲁国视之仇雠,必为齐、楚所有,晋国将追悔莫及。”郤犫见子叔声伯口气强硬,利诱他说: “我请鲁君给你封邑。” “婴齐,鲁之贱隶也,不敢依仗大国而求利,奉寡君之命而来,若能放回季孙行父,就感恩不尽了,别无所求。”晋国的范文子听了,对栾武子说: “季孙行父相鲁二君,妾不衣帛,马不食粟,可谓忠乎。信谗匿而弃忠良,怎么面对天下诸侯?子叔婴齐奉君命无私,谋国家不二,图其身不忘其君。如果拒绝他的请求,是丢弃善人。你还要三思。”于是,便释放了季文子。季文子回国后,驱逐了叔孙侨如,处死了他的同谋公子偃(鲁成公弟),并把叔孙豹从齐国召回,立他为叔孙氏之后。
叔孙豹的谥号为“穆”,经传称叔孙穆子、叔孙穆叔,是叔孙氏家族中最为著名的人物。鲁成公在位18年去世,其子鲁襄公即位,时年3岁,季文子为司徒,叔孙穆子为司马,孟献子为司空,三桓完全操纵了鲁政。鲁襄公二年(公元前571年),成公夫人齐姜死,齐姜的婆婆穆姜(成公母亲)有件上等槚木做的棺木。季文子一直因穆姜与叔孙侨如合谋陷害自己而怀恨在心,为了报复穆姜,强行把穆姜的棺木夺来安葬了齐姜,可见季文子权势之重。鲁襄公五年(公元前568年),季文子去世,其子季孙宿继位为卿。季孙宿谥号曰“武”,故经传又称季武子。当时,孟献子年老,叔孙穆子执掌鲁政。鲁襄公十一年,季武子借父亲季文子的声望,与叔孙穆子盟誓,先解除其顾虑,然后“作三军,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”。鲁国原来有三军,春秋以来只有上、下二军,皆归公室所有。季武子增设中军扩编为三军,正好三家各得其一,这就是历史上的“三分公室”。这样,不仅公室的军赋被分割,还丧失了对军队的控制权。此后,季武子采取一系列措施,扩大季孙氏的势力,很快取代叔孙穆子执掌鲁国政权,并形成“叔出季处”的政治格局。所谓“叔出季处”,即叔孙氏负责出使搞外交,季孙氏负责守国执政。
“叔出季处”的行政分工,为季武子发展自己的势力提供了极大的方便。
鲁襄公二十九年(公元前544年),叔孙穆子陪同鲁襄公朝会楚康王,适逢楚康王卒,楚人命鲁襄公为死者穿衣,鲁襄公非常为难。叔孙穆子让巫师先以桃木棒与笤帚扫殡,等于是扫除凶邪,再为死者穿衣,等于是朝见时陈列布币。事后,楚人才知道叔孙穆子让鲁襄公行的是“君临臣丧”之礼,感到大失颜面。叔孙穆子用自己的智慧维护了鲁襄公的尊严,君臣二人高高兴兴返回鲁国。
到达鲁国的方城山,季武子派公冶送来一封带封泥加印的信。信中说: “戍守卞邑(今山东泅水县东)的人想发动叛乱,臣平定了叛乱,已占有了卞地,谨此报告。”原来,季武子一直在扩大自己的封邑。季孙氏的封邑是费邑(今山东费县西北)和汶阳之田,是鲁僖公时为表彰季友的功绩而赐给季孙氏的。汶阳之田时常被齐国所占,季孙氏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费邑上。季武子即位的第二年,就加固了费邑的城防,并随时窥测时机,扩大私邑。这次鲁襄公在外九个月之久,使他从容抢占了蓄谋已久的卞邑。鲁襄公读完信,随口说出了一句语无伦次的话: “想要这地方就说叛变,竟用欺骗来疏远我。”他看穿了季武子的鬼把戏却又一筹莫展。 “我还能进入国境吗?”失去方寸的鲁襄公用呆滞眼光盯着神不守舍的公冶问。原来,季武子强占卞邑,公冶并不知情,他只是奉命来向鲁襄公致意,是季武子派人追上来,把信交给了他。明白了原委,公冶非常气愤,慨然回答说: “君王据有国家,谁敢违背君王?”真是危难见忠臣啊!感动不已的鲁襄公赶忙让人将冕服赐给公冶。公冶推辞再三,方才收下。
尽管如此,鲁襄公一想到被季武子挟制、欺凌的情景就心有余悸,还是不敢回鲁国。跟随鲁襄公的荣成伯见他进退两难的窘况,不由吟起了黎侯寓寄卫国,其臣劝他归国的《式微》诗:
式微,式微胡不归?
微君之故,胡为乎中露。
式微,式微胡不归?
微君之躬,胡为乎泥中。
婉转恳切的诗句,再现了寄寓卫国的黎侯的凄凉惨淡,鲁襄公顿感不寒而栗,只得硬着头皮返回鲁国。回国后,鲁襄公对季武子敢怒而不敢言,而季氏的使臣公冶却表现了刚正不屈的倔强个性。他把季氏给的封邑退还给季武子,终身不入季氏之门,对人说:“欺其君,何必派我去!”盛怒之下,竟然一病不起。临终之际告诫家臣们说: “我死后,不准用冕服入敛,那不是因德行而得的赏赐;不准让季氏来安葬我。”
就这样,经过季武子20多年的经营,季孙氏的势力发展到顶峰。在这期间,孟献子去世,其子孟庄子因循无所进取且在位短暂,曾子称他“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”,是个难得的孝子。其孙孟孝伯继位不久即病故。到鲁襄公末年,仍然是“叔出季处”的政治格局。
鲁襄公于三十一年六月去世,季武子立胡国女子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国君。由于哀痛过度,子野没即位就死了。季武子又立敬归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调为国君。叔孙穆子反对说: “太子死,有母弟则立之,无则立长。年均,择贤者而立,义均则占卜决定,自古如此。今子野非嫡长,何必非立他母亲妹妹的儿子?而且公子裯居丧不哀,是为不孝,立了他,必为季氏的祸患。”季武子刚愎自用,坚持拥立公子裯为国君,是为鲁昭公。
其实,季武子虽专横跋扈,却是志大才疏,没有政治、外交头脑。三桓之中,最顾全大局、远见卓识的是叔孙穆子。
鲁襄公二十七年(公元前546年),叔孙穆子参加了春秋历史上著名的弭兵之会,与诸侯大夫会盟于宋国。季武子怕鲁国贡赋太重,以鲁襄公的名义命叔孙穆子视邾、滕等小国行事。会盟时,邾国是齐国的附属国,滕国是宋国的附属国,都没独立参加会盟。叔孙穆子认为,鲁国虽弱,不能丧失立于列国之林的资格,应与宋、卫等国并驾齐驱,坚持参加了会盟。
鲁昭公元年(公元前541年),叔孙穆子再次与晋国赵武、楚国公子围、齐国国弱、宋国向戌,以及卫、陈、蔡、郑、许、曹筹国代表在虢会盟,重申弭兵和好。季武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,也可能是发泄父兄辈的恩怨,竟不顾叔孙穆子的安危,率鲁师讨伐莒国夺取了郓(春秋古邑有两个郓,该郓为公元前616年季文子筑,称东郓,在今山东沂水北,鲁、莒曾反复争夺该地;另一个是公元前588年鲁成公筑,称西郓,在今山东郓城东)。莒人向盟会报告,楚国公子围对晋国赵武说: “寻盟未退,而鲁伐莒,亵渎会盟,请诛杀鲁国使者!”这样,叔孙穆子的生死,就悬在赵武的口上了。 “把你的革带送我,我请赵孟(即赵武)救你”,赵武的随从乐桓子趁机勒索说。叔孙穆子怒目而视,嗤之以鼻。叔孙氏家臣梁其踁迫不及待地劝告说: “财货是身外之物,您还有什么可惜的?”遭季孙氏出卖,叔孙穆子满腹怨恨,可此时一发千钧,身系鲁国安危啊!叔孙穆子把心一横,将生死置之度外,对梁其踁说: “诸侯之会,卫社稷也。诸国不戮其使,必伐其国,我虽免祸,鲁国必遭讨伐。我当然怨恨季氏,可鲁国何罪? ‘叔出季处’,向来这样,我又能怨谁呢?”赵武听后,赞叹说: “临患不忘国,忠也;思难不放弃职责,信也;图国忘死,贞也。具备忠、信、贞三种品格,义也。有此四者,岂可戮乎!”找到楚国公子围求情说: “鲁国虽有罪,其使者不逃避,已是畏惧大国之威而恭敬地奉命了。况且,莒、鲁争夺郓地,为时已久,苟无大害,可不必计较。叔孙豹,鲁国贤人,如果您赦有罪之国而赏其贤人,诸侯准会望风归附。”其实,楚公子围也不过是故作姿态,来满足他作为盟主主持公正的虚荣。既然晋国赵武来求情,已给足了脸面,也就顺水推舟了。
一番生与死的经历,叔孙穆子总算回到了鲁国。季武子也觉得做得太过分,让曾夭驾车亲自去慰问叔孙穆子。从早上等到中午,也不见叔孙出来,季武子心中有愧,默不作声。曾夭忍不住对叔孙氏的家臣曾阜说: “我们知罪了,三家从来以相忍为国,楚国的杀戮都忍了,何必忍其外而不忍其内。”好一个“相忍为国”,连季武子的家臣都这么盛气凌人。曾阜愤恨不平地数落说:“我们数月在外,你们等一早上又有何妨?”转身进门去了。叔孙穆子对季武子真的是“相忍为国”,他知道,如果同室操戈,只能是两败俱伤。把季武子晾在门口半天,不过拿他消消气。 “可以出矣”,正在叔孙穆子进退犹豫之时,曾阜进来了。叔孙穆子仍然心理不平衡,指着屋内的柱子说: “虽恶此柱,岂可去乎!”这才出来接见季武子,两家讲和。
鲁昭公五年(公元前537年),叔孙穆子遭竖牛之乱病饿而死,其子叔孙婼继位,经传又称叔孙昭子,处在竖牛的控制之下。孟孝伯之子孟僖子继位,涉事不深而人微言轻。孟孙、叔孙一时式微,季孙氏如日中天,原来“三分公室”、三家各领一军的格局已不再适应三桓间新的力量对比。季武子趁机拉拢施氏、臧氏提议,再削去中军,仍恢复上、下两军,把两军一分为四, “四分公室,季氏择二,二子各一”。也就是说,季孙氏独自择取四分之二,孟孙氏、叔孙氏各得四分之一。四分公室后,三家把军赋尽征归己用,对国君仅仅是随时施舍一点而已。从此,季孙氏的势力占了压倒优势,由三桓专政发展到“政出季氏”。
鲁昭公七年(公元前535年),楚灵王新建成了章华之台,希望天下诸侯同来举行落成典礼,太宰薳启疆亲到鲁国邀请鲁昭公参加。三月,孟僖子陪同前往。路过郑国,郑简公亲自慰劳于城门之下,楚国在郊外举行迎接仪式,不懂外交礼节的孟僖子竟不会应答。鲁昭公的到来,楚灵王非常高兴,在章华之台隆重设宴款待他。为了在礼仪之邦的鲁昭公面前夸耀,楚灵王特意选拔高大长须之人相礼(中原人讥笑吴楚之人少须)。高兴之余,一时心血来潮,把楚国的大屈之弓送给了鲁昭公,待冷静下来又后悔了。太宰薳启疆机智多谋,前来拜见鲁昭公说: “齐、晋、越三国想得到这张弓,蓄谋已久了,寡君没有给他们,而传给了您。希望您作好抵御三个邻国的准备,谨慎地保护这宝物。”当时,重器、国宝是世袭权利的象征,各国都想占有它,庄王问鼎就是典型一例。在薳启疆的“善意”威胁下,鲁昭公赶紧又把弓还给了楚灵王。看来,孟僖子比起曾祖孟献子和叔孙氏的叔孙穆子来,可就逊色多了。
鲁昭公离鲁去楚后,晋国派人来调解杞国与鲁国的纠纷,责令鲁国归还杞国的成邑(今山东泰安南)。当政的季武子决定服从晋国的调解,将成邑归还杞国。可成邑已是孟孙氏的私邑,家臣谢息为孟孙氏镇守,拒绝季武子说: “守不假器,礼也。夫子 (指孟僖子)陪国君走了,我在后面把城邑丢了,即使您也会怀疑我不忠吧?”此时的季武子也是为了鲁国考虑,晓之以理说:“我们国君背晋朝楚,晋国本来就想找茬,这次再不服从它,一定会加兵于我国。现在暂时将成邑还给杞国,我把桃邑(今山东汶上桃乡)划给你,将来有机会夺回成邑,还是你们的。鲁国无忧而孟孙氏增邑,你还担心什么?”谢息觉得季孙氏在“四分公室”中占了那么多的便宜,这次孟孙氏也该趁机勒索一下了,借口桃邑无山,继续讨价还价。季武子又把莱山和柞山划给了孟孙氏。得到这些优厚的条件后,谢息率部高高兴兴迁到了桃邑。后来,鲁人乘晋国无暇东顾,果然又夺回了成邑,孟僖子坐享其成,扩大了自己的封邑。
这年九月,鲁昭公回到鲁国。孟僖子对自己不通礼仪而一再出丑十分痛心,返鲁后认真学习礼仪。临去世,高度赞扬孔子,嘱咐两个儿子仲孙何忌(即孟懿子)、南宫敬叔拜孔子为师,学习礼仪。
这年十一月,季武子去世。其子季孙纥未立而死,经传称季悼子。季悼子的儿子季孙意如继位,史称季平子。季平子大权独揽而为所欲为,无礼于费宰南蒯,差点导致众叛亲离,后又成为鲁国大夫的众矢之的,季孙氏的事业可谓到了专横跋扈的顶峰。
鲁昭公二十五年(公元前517年),叔孙昭子聘问宋国,顺便为季平子行聘迎娶宋元公的女儿。按说,只有国君娶妻才有资格派卿大夫迎娶,季平子的权势可见一斑。季平子的庶叔季公若 (又称季公亥)随叔孙昭子同行,和宋元公夫人的母亲是同母姐弟,对季平子心存不满,趁机挑拨说,鲁国正要驱逐季平子,不能将女儿嫁给他。宋大夫乐祁精明事理,颇具卓识,一直洞察着鲁国的形势,对宋元公和夫人说: “嫁给他。果真如此,鲁君必流亡。鲁国政在季氏三世矣(季文子、季武子、季平子),鲁君丧政四公矣(宣公、成公、襄公、昭公)。国君失去民众,焉能逞其志?鲁君静以待命尚可,动则必有祸患。”尽管后来事态的发展不出乐祁所料,可季平子却并没注意收揽民心,而是有恃无恐地到处结怨树敌。
当初,季公若的哥哥季公鸟娶妻生子后就死了,季公若和族人公思展以及家臣申夜姑共同管理他的家务。季公鸟之妻与人私通,并恶人先告状,说季公若调戏她,公思展和申夜姑非礼于她。季平子马上想起季公若在宋国的所作所为,正好借机报复,不问青红皂白,就将公思展、申夜姑抓起来,并准备杀掉申夜姑。季公若哭泣说: “杀申夜姑,就是杀我啊!”赶忙跑去求情,被门卫挡住,直到日中也没能见到季平子,申夜姑的人头却已落地了。因此,季公若对季平子恨之入骨。
季平子与郈昭伯相邻,二人在一起斗鸡。季氏给鸡套上皮甲,郈氏针锋相对,给鸡安上了金属爪子。季氏斗败,认为郈氏不肯屈己之下,恼羞成怒,借扩修宫室之名侵占郈氏的地方,还把人家训斥了一番,郈昭伯敢怒而不敢言。
早在季武子之时,季孙氏就和鲁国世代司寇之家臧氏产生了矛盾。臧宣叔死后,幼子臧孙纥(又称臧纥、臧武仲)继位。鲁襄公二十三年(公元前550年),孟孝伯诬告臧氏欲为乱,季武子信以为真,命人进攻臧氏,臧孙纥“斩鹿门之关(鲁城东门)”逃奔邾国。臧武仲以多智善断闻名于世,他曾预言陈国必亡于楚,卫献公必能复国,都言中了。孔子曾把“臧武仲之知,公绰之不欲,卞庄子之勇”作为成人的楷模,并满怀遗憾地说,“知之难也,有臧武仲之知,而不容于鲁”。臧武仲逃亡后,臧宣叔的另一个儿子臧为继位,从此和季氏结下了过节。昭公二十五年,臧昭伯(名臧赐,臧为之子)的从弟臧会犯家法逃奔季氏,臧氏在季氏的家门口将臧会逮了回去。季平子大怒,拘留了臧氏的家臣,季、臧两家剑拔弩张,水火不相容。
季氏私祭家庙与稀祭鲁襄公同日进行,禘祭是王者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祭祖仪式,鲁国因周公之故,受王者礼乐,故有禘祭之礼。鲁襄公别立庙,单独进行禘祭。祭祀要跳舞,可鲁襄公庙里跳舞的只有2人,多数人都跑到季氏家庙里跳起八佾舞来。八佾舞的舞队共8行,每行8人,共64人,是天子才有的礼仪。鲁国既受王者礼乐,禘祭鲁襄公也可使用。可季氏是大夫,使用八佾是严重的越礼行为,所以孔子义愤填膺地说: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!”
这样,季平子的行为引起了鲁国大夫的公愤,一场联合诛除季孙氏的行动正在秘密酝酿之中。首先发难的是季平子的庶叔季公若,他假装献弓于昭公的儿子公为,公为又串通了弟弟公果、公贲,然后告诉了鲁昭公。鲁昭公对季氏专权早已忍无可忍,迫不及待地分头通知季孙氏的仇家郈昭伯、臧昭伯等,除臧昭伯面有难色外,可以说是同仇敌忾,准备工作很快就绪。
昭公二十五年九月,鲁昭公率领诸公子以及公族子家懿伯、季孙氏的仇家郈昭伯等开始了讨伐季氏的行动。季孙氏府邸甲兵蜂拥,喊声四起。季平子的儿子到门口察看究竟,被迎面而来的甲兵杀死。众人拥鲁昭公破门而入,季孙氏的徒众措手不及,纷纷后退。季平子登台请求说: “君王不察臣之罪而动用干戈,我愿待罪于沂水之上。”鲁昭公不许。 “请把我囚禁在费邑”,昭公仍然不应。 “请让我带五辆车逃亡”,鲁昭公似乎必欲致季孙于死地,还是不答应。子家懿伯本来以季氏“难图”反对这次行动,但又忠于鲁昭公,趁势劝告说: “季氏世代执政,拥护他的民众很多,杀了他就会触犯众怒,后果不堪设想。还是答应他吧。”郈昭伯却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: “一定要杀死他!”这样一来,鲁昭公犹豫了,命郈昭伯去请孟懿子前来决断。
在季孙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,叔孙昭子恰巧到阚(在今山东汶上西南南旺湖中)地巡视。叔孙氏司马鬷戾见季平子遭灭顶之灾,招集叔孙氏部众商量说: “怎么办?”大家也都不知所措。”我是家臣,不敢参与国政。这么说吧,有季氏和没季氏,哪方面对我有利?”时间不容再迟疑不决,鬷戾真急了。 “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!”大家异口同声。 “那么咱们赶紧去救援!”鬷戾挥手率领徒众从西北角攻了进去。昭公的兵士正释甲蹲着饮水,见叔孙氏徒众前来支援,吓得一轰而散。
当时,孟懿子年幼,鲁昭公派郈昭伯前来迎接,就是为了争取孟孙氏的支持。孟孙氏家臣登西北隅了望,见到叔孙氏的旗帜,马上把郈昭伯抓起来杀死,并乘势向鲁昭公发起了进攻。
形势片刻间急转直下,三桓联合作战,鲁昭公的甲兵顿时丧失斗志。子家懿伯见形势危急,慷慨对鲁昭公说: “我们假装是劫持国君作乱,把罪名都揽在我们身上而出逃,您留下来。季孙意如经此一劫,不敢不改变对国君的态度。”“吾不忍也”,鲁昭公还算是个敢作敢当的刚烈君主,带着臧昭伯、子家懿伯等逃到齐国去了。
叔孙昭子从阚回来十分不满,季平子真还有点怕他。叔孙昭子自继位以来,对内不苟同于季氏,对外不屈服于晋人,其刚正不阿的威名远在季平子之上。他曾为维护自己的尊严宣布和季氏对簿公堂,弄得季平子威信扫地。鲁昭公二十三年,鲁伐邾国,邾人诉于晋国,晋人扣留了叔孙昭子,让他与邾国大夫当面对质。叔孙昭子以“列国之卿当小国之君”而严词拒绝。晋人又要把他交给邾人,叔孙昭子不带兵器和随从,慷慨赴难。晋人无奈,将他囚禁在箕 (今山西蒲县)。鲁国遣使向晋国行贿,被他制止。看守叔孙昭子的小吏看中了他的狗,叔孙坚决不给,临行又杀狗与小吏共食之,以示并非吝啬。叔孙昭子在晋一年之久,威武不屈,嫉恶如仇,反而让晋人肃然起敬。
面对一身正气的叔孙昭子,季平子叩头请罪说: “你打算如何处置我?” “你以逐君而成名,子孙不忘,不也很悲哀吗?我又能怎么样!”见叔孙昭子不追究自己,季平子表示说: “如果让我改
过事君,犹如生死人而肉白骨。”有了季平子愿意接纳鲁昭公回来的承诺,叔孙昭子不再和他纠缠,马上到齐国拜见鲁昭公,商量接他回国。可叔孙昭子返回后,季平子又食言反悔了。叔孙昭子见鲁昭公复国无望,又耻为季平子所欺,遂自杀身亡。其子叔孙不敢继卿位,经传称叔孙成子。
在鲁昭公被迫流亡出国的8年间,季平子独立掌握了鲁国的军政大权, “政出季氏”达到了顶点。他表面以忠君的姿态经常送马、送衣给昭公,背后却又贿赂齐、晋的大臣,谋求他们的支持。齐景公、晋顷公都曾准备帮助昭公复国,但齐、晋两国大夫与季平子有着共同的政治利害,又受其贿赂,使鲁昭公的回国梦一次次化为泡影。在晋国“六卿”的阻止下,鲁昭公竟然连晋国的国都都没踏入一步,只被允许居住在边境的乾侯(今河北成安)。鲁文公、鲁成公时曾流传说: “鸜鹆来巢,公在乾侯。鸜鹆入处,公在外野。”这首昭示鲁公客死他乡的童谣,想不到竟应在鲁昭公身上。鲁昭公三十二年,度过8年颠沛流离生活的鲁昭公,终于病死在乾侯。鲁人按照季乎子的意愿拥立昭公的弟弟公子宋为国君,是为鲁定公。鲁定公五年(公元前505年),季平子死,其子季孙斯继位,经传称做季桓子。叔孙成子也同年而亡,其子叔孙州仇继位,史称叔孙武叔。
从叔孙穆子晚年的竖牛之乱开始到季桓子,三桓迭遭家臣之乱,惶惶不可终日。鲁定公则趁三桓受家臣牵制之机加强君权,出身异姓而又主张弱三桓,强公室,反对“政在大夫”的孔子因此被破格擢用,担任了鲁国司寇。鲁定公十年,叔孙氏家臣侯犯据郈(今山东东平东南)叛乱,叔孙武叔率军两度围攻不克,在郈邑工师驷赤的帮助下才得以平息。侯犯的叛乱,使三桓错误地认识到,家臣的叛乱是因为三家都城防御设施过于坚固。叔孙武叔就讲: “郈非唯叔孙氏之忧,社稷之患也。”于是,孔子利用三桓的错觉,及时地提出并实行了“堕三都”的计划,即堕毁三桓的都城,收缴其防御甲兵。
鲁定公十三年,孔子提醒定公说: “臣无藏甲,大夫毋百雉之城。”鲁定公深知三桓专权主要依仗城邑、甲兵强大,对孔子的用意心领神会,君臣一拍即合。于是,孔子派弟子子路做季氏家宰,具体实施“堕三都”的计划。叔孙氏首先堕毁了郈邑。堕毁季孙氏的费邑,却遇到了麻烦。季孙氏的费宰公山不狃先发制人,和公孙辄率领费人袭击鲁都。鲁定公和季桓子、叔孙武叔、孟懿子败退到季氏之宫,被困在武子台上。孔子命令大夫申句须、乐欣率国人击败费人,公山不狃、叔孙辄逃奔齐国,季孙氏的费邑遂被堕毁。下一个目标就是孟孙氏的成邑了。成宰公敛处父早已洞察了孔子的用意,对孟懿子说: “没有成邑,齐军可随时兵临北门。况且,成邑是孟氏的保障,无成邑就没有孟氏。”孟懿子被公敛处父一语点醒,可在季孙氏、叔孙氏业已堕都的形势下,又不好公然反悔。公敛处父出主意说: “你假装不知道,我出面抗拒。”由于公敛处父抗拒堕都,孟懿子态度暖昧,鲁定公率师围攻成邑不克,结果堕成失败。
孔子“堕三都”,更加得到鲁定公信赖, “由大司寇行摄相事”,与闻国政三月,使鲁国气象一新。然而,一个外姓人得罪了权贵三桓,鲁国又有着“尊尊而亲亲”的文化传统,是注定要倒霉的。三桓察觉孔子“堕三都”的深意后,对他恨之入骨。恰巧齐国也惧怕“孔子为政必霸”,送来女乐以荒废鲁国的政事。季桓子为排挤孔子,故意与鲁定公一起观看女乐,废朝三日。孔子劝谏无门,知鲁定公决不会彻底除掉三桓,而三桓也不会放过自己,被迫弃官离鲁,周游列国去了。
鲁定公在位15年而死,其子哀公即位。鲁哀公三年(公元前 492年),季桓子自知不久于世,对宠臣正常嘱咐后事说: “别为我殉死,南孺子(季桓子妻)生男,告国君而立之;生女,立庶子肥。”季桓子死,庶子季孙肥继位,是为季康子。不巧,南孺子果然生了个男孩。正常载着男孩见鲁哀公,当着季康子的面说: “夫子遗言,南孺子生男,则告于君及大夫而立之。今生男,特来报告。”说完,正常就到卫国逃命去了。尴尬中的季康子故作姿态,请求退位。待鲁哀公派人核实时,孩子已被杀死。谁是凶手当然路人皆知,鲁哀公不敢深究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鲁哀公时,三桓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,改变用人政策,防范家臣作乱。季康子颇有卓识地发现孔门弟子忠信贤能,是家臣的最佳人选。他曾多次向孔子问政,先后挑选子路、冉求、仲弓等为家宰,重新稳定了季氏的统治。
孔子周游列国返鲁后,仍极力阻止三桓势力的发展。颛臾是伏羲氏之后,鲁国的臣属国,季氏贪其土地欲灭而取之。冉求、子路向孔子说起这件事,孔子不仅将二人训斥了一顿,还讲了一番“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”, “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”的大道理。孔子认为,大夫越富,公室越弱,在这种情况下,宁肯大家保持均匀,一块贫穷,也不能让季氏等人经济势力膨胀而危害公室。最后,孔子对二人说: “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,而在萧墙之内也!”
鲁哀公十一年,冉求为季氏率师大败齐军,声称是孔子所教,周游列国14年的孔子被季康子召回鲁国。季康子欲按田亩征赋,派冉求征求他的意见。冉求三问,孔子均不回答。私下教育冉求说,君子“施取其厚,事举其中,敛从其薄。若违背礼制,贪冒无厌,用田赋也还会不足;若遵从礼制,有周公之典在,还问我干什么?”孔子的迂腐之论当然无济于事,第二年正月,鲁国用田赋。 《论语·先进》记载,季氏富于周公,冉求帮助他聚敛。孔子曰: 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!”之所以断绝师徒关系,煽动弟子鸣鼓而攻,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。由于孔子继续坚持与三桓对立的立场,回到鲁国后始终没被任用。
鲁哀公二十四年,为了借诸侯的力量去掉三桓,撇开三桓朝会越国,准备与越太子联姻。季康子贿赂越太宰,破坏了哀公联越对付三桓的计划。次年,哀公返鲁,季康子、孟武伯(孟懿子之子)等前去迎接。为哀公驾车的郭重悄悄对哀公说: “这二人背后说了你很多坏话,请当面追究。”宴席间,孟武伯讨厌郭重,当众发问说: “你为什么这么肥?”季康子知道孟武伯狂傲暴躁,赶紧打圆场说: “请罚酒。鲁国密迩仇雠,做臣下的没能随从国君远行,不应该说随行者肥。”鲁哀公却接着孟武伯的话茬说: “是食言多矣,能无肥乎?”鲁哀公意在挖苦三桓屡次说话不算数,用“食言而肥”进行嘲讽。
从此以后,鲁哀公和三桓的对立心照不宣。有一次,哀公出游碰上孟武伯,问道: “我是否能得善终?”作为国君这样发问,孟武伯没有丝毫表面上的安慰和应酬,硬邦邦地回答说: “不知也!”鲁哀公下决心利用越国除掉三桓,三桓对他也不再客气,组织武装将他驱逐出境。哀公死后,其子鲁悼公立; “三桓胜,鲁如小侯,卑于三桓之家”。到鲁穆公加强君主集权,三桓专政的局面彻底结束,那时鲁国也快走到尽头了。
孟武伯、叔孙武叔、季康子等以后的世系,史籍记载不详。叔孙武叔死后,其子叔孙舒继位,史称叔孙文子。进入战国后,孟孙氏的成邑、叔孙氏的郈邑先后被齐国侵没,其家族势力就此终结。孟孙氏的族人开始散居各地,邹国的孟子即为孟孙氏之后。季孙氏以费邑立为小国, 《孟子》中有“费惠公”的记载,大约与鲁国同时灭亡。
鲁国三桓专政与齐国田氏代齐、晋国三家分晋,同是春秋以来大夫势力发展的产物。 “周礼尽在鲁”的文化环境和崇伦理、尊传统的价值选择,固然使鲁国惮于革新而萎靡不振,却使鲁国存在一种强固的邦国凝聚力,使“三桓”囿于传统,作茧自缚,始终不敢迈出“弑君篡位”的关键一步。